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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下鄉(xiāng):有實力爭地,沒能力種田

2015-04-20 20:38  來源:http://www.sustainablelifeonearth.com/  閱讀:

    四周地塊的麥苗長了一尺來高,由于“毀約棄耕”,柏鄉(xiāng)縣內三村村民的70多畝耕地卻荒草叢生,成了鄰村羊倌牧羊的草場。本報記者 樊江濤/攝

雖然去年剛剛簽訂了為期10年的土地流轉合同,但是成安縣北郎堡村村民的250多畝耕地依然遭包地“老板”“毀約棄耕”。本報記者 樊江濤/攝

土地流轉者單方“毀約”甚至“跑路”,地租難以兌現(xiàn),退回的土地要么地界匿跡,要么機井、管道嚴重損壞,甚至錯過農時出現(xiàn)耕地撂荒……

4月上旬,中國青年報記者在河北省邢臺市柏鄉(xiāng)、威縣和邯鄲市成安、邱縣、磁縣等地農村采訪時發(fā)現(xiàn),多地出現(xiàn)土地流轉“毀約棄耕”現(xiàn)象——去年剛和農民簽訂了5年、10年“包地合同”,今年土地流轉者就單方面解除合同,強行退回耕地。

中國青年報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目前陷入窘境的農民大都是這兩年土地流轉熱中剛拿出土地的“嘗鮮”者,而“毀約棄耕”者則幾乎都是種田不久的下鄉(xiāng)資本。由于“毀約棄耕”所涉面積上千畝,涉及農戶眾多,在當?shù)責o異于一次小型“地震”。

有專家對中國青年報記者指出:如今高發(fā)的“毀約棄耕”現(xiàn)象,正是近年資本下鄉(xiāng)種地過程中暴露出的“有實力爭地、沒能力種田”所致。隨著經濟下行壓力加大,時下農村出現(xiàn)的“毀約棄耕”只是個開始。

去年“包”今年“甩 ”,土地流轉坐“過山車”

4月9日,邢臺市柏鄉(xiāng)縣,四周地塊的麥苗長了一尺來高,內步鄉(xiāng)內三村村民郭二胖的耕地卻荒草叢生,成了鄰村羊倌牧羊的草場。原因是春節(jié)前后,智農蔬菜種植專業(yè)合作社單方面解除了去年簽訂的10年包地合同。

4月1日,邯鄲市成安縣,面對商城鎮(zhèn)北郎堡村村民“毀約棄耕”的指責,如林蔬菜種植農民專業(yè)合作社負責人卻表示:“可以(到法院)告我,告得越狠越好!”去年流轉土地賠了錢的她聲稱:“我還不知道告誰呢!”

4月7日,同樣在邯鄲市成安縣,說起流轉土地,辛義鄉(xiāng)后裴里村一位村民連連搖頭:“去年村西流轉土地種白菜賠了錢,包地者連農民地租都沒給就拍拍屁股跑了。”村北流轉土地建起的休閑農場,同樣也沒掙到錢,搭起的“蒙古大營”如今已易手他人……

與時下令人無奈的“毀約棄耕”景象相映襯的,是當?shù)剞r民記憶猶新,近兩年迅速席卷當?shù)剞r村的土地流轉熱。

柏鄉(xiāng)縣內三村村民郭振嶺回憶,去年智農蔬菜種植專業(yè)合作社為了招募分社長,在該縣每個鄉(xiāng)都成立了“有十來個人組成的工作組”,而工作組為了請他“出山”,不但許以高薪,更動用了各種關系“三顧茅廬”。

成安北郎堡村村民王成強記得:去年開春,“老板們”開著小汽車一批批來村里求包地。那時,村里的理發(fā)店也成了頗為熱鬧的包地信息中轉站,理發(fā)師、甚至路邊修自行車的也兼職當上了“中介”。

土地流轉“典型”更被當?shù)孛襟w爭相報道:稱因“智農”這家覆蓋全縣的新型農業(yè)專業(yè)合作社的出現(xiàn),柏鄉(xiāng)縣農業(yè)結構、農民生產方式正在發(fā)生“前所未有”的改變;因合作社大量流轉土地,農民“一份地能掙三份錢”——既能收得土地流轉地租和紅利,又能在合作社打工掙工資……

一時間,土地流轉駛上了快車道。

如林蔬菜種植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的李姓“老板”是去年第一次下鄉(xiāng)種地的試水者。據(jù)這位李姓“老板”介紹,不僅她自己去年剛在成安縣流轉的1000多畝土地“毀約棄耕”,和她同期到成安流轉土地的其他“老板”們如今都在“甩地”——不是退還給農民就是轉包他人。

下鄉(xiāng)的資本是種地還是“玩”農業(yè)?

對于這一兩年間迅速席卷當?shù)剞r村的土地流轉熱,邯鄲地區(qū)一位流轉土地多年的王姓種糧大戶并不看好。

在她看來,這股風潮的推動者無外乎兩股力量:一是這一兩年間紛紛下鄉(xiāng)種地的城市工商資本,再有就是通過流轉土地 “秀肌肉”來達到非法集資目的的別有用心者。

據(jù)她估算,其周圍這一兩年間“拿地”種田的,近一半的是這樣的非農資本。

而對于近期大量城市工商資本下鄉(xiāng)種地,石家莊經濟學院一位從事土地流轉研究的專家在調研中也有所關注。“現(xiàn)代農業(yè)的投資前景被廣泛看好,刺激了工商業(yè)資本向現(xiàn)代農業(yè)領域‘潮涌’。”她介紹說,特別這幾年,國家加大了對房地產、鋼鐵、煤炭等行業(yè)宏觀調控力度,加上這些行業(yè)市場不景氣,導致這部分資金投向農業(yè)尋找出路。“對于曾以鋼鐵、煤炭作為全省經濟兩大支撐產業(yè)的河北而言,更是如此。”

中國青年報記者看到,紛至沓來的下鄉(xiāng)資本正在改變著河北南部一些農村:國外農莊美麗的景色和 “瀟灑”耕作其間的“老外”——類似主題的巨大廣告遮擋住耕地上的涉農企業(yè)工地;即使在相對偏僻的農村,以搭建起的蒙古包為標志的觀光農業(yè)也隨處可見……

一位農民對記者說:這哪里是在做農業(yè),簡直是在“玩”農業(yè)。對下鄉(xiāng)資本種地,種糧大戶們并無好感。

石家莊經濟學院這位專家分析認為:“在下鄉(xiāng)的城市工商資本中,不排除有企業(yè)是受土地價值誘惑進入農業(yè),以‘圈地’或非農化為目的。一些企業(yè)土地圈而不用,更有甚者,部分工商業(yè)資本以套取國家補貼為目的進入農業(yè)。”

“當然這其中有很多是對從事農業(yè)心懷誠意的。”她同時指出:“從目前下鄉(xiāng)種地的工商業(yè)資本來看,身份構成復雜,其中不乏房地產、建筑、鋼鐵、煤炭等行業(yè)企業(yè)。”這些企業(yè)進入農業(yè),有的是看到了國家對農業(yè)的大力扶持,有的以為搞農業(yè)比其他產業(yè)可能更容易,有的是基于樸素的農業(yè)情結。“但大都對農業(yè)基本屬性、農業(yè)投資的復雜性、長期性和風險性缺乏深入認識,屬于盲目跟風。”

邯鄲地區(qū)王姓種糧大戶也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她身邊去年初次種田的城市工商業(yè)資本就沒少為此“交學費”:有房地產“老板”初次種地,就流轉了1800畝土地種紫薯,結果賠了幾百萬;另一位首次涉農的房地產“老板”,以1200元每畝的價格流轉土地六七百畝種水稻,結果每畝至少賠了500元……

土地流轉,價高者得?

去年,邯鄲某地一位從事鋼鐵行業(yè)的“老板”打算流轉土地種紅薯,為了甩開競爭者,“闊氣”地將地租一下從1200元/畝/年提高到了1400元。

“下鄉(xiāng)種地的‘老板們’無知者無畏,加上的確不差錢,地租也就一漲再漲。”已有多年土地流傳經驗的邯鄲地區(qū)王姓種糧大戶對中國青年報記者感嘆:“我真不知道這么高的地租紅薯怎樣種才能不賠錢。”按她的經驗,地租在700元/畝/年左右,種紅薯的賠本風險才可控。

據(jù)石家莊經濟學院從事土地流轉研究的專家調研,2012年前后,河北省流轉土地地租還在400元/畝/年上下,三年不到,如今平均水平已抬升至1000元/畝/年,高的更達到每畝1200元至1400元/畝/年一年。

面對一路飆升的地租門檻,即便最擅長經營土地的農民也感覺難有贏利空間。

當中國青年報記者問及以當?shù)啬壳懊慨1000元/年的地租種糧食能否掙錢,成安縣后裴里村的農民給出的答案是:“種一年肯定白玩兒!”他們告訴記者,以國家目前的收購價格在自己的承包地種小麥、玉米各一季,刨去各種成本,“純利”也就1000元。

流轉1000畝土地賠了100萬元的如林蔬菜種植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的李姓“老板”,也對當初的“任性”后悔不已。“去年專家都跟我說,地租1000元/畝/年不掙錢,我不聽。”“結果1000畝地包下來,賠了個稀里嘩啦。”

面對被不斷“炒”高的地租,不時有農民和種糧大戶對中國青年報記者“抱怨”:真正的農民流轉土地根本爭不過“財大氣粗”、“無知無畏”的下鄉(xiāng)資本。

柏鄉(xiāng)內三村42歲的農民郭春敏連續(xù)6年經營28畝土地種植“麻山藥”掙了錢。但今年他流轉的土地卻首次出現(xiàn)了規(guī)?s水——9畝地被原土地承包人租給了出價更高者。

其實,郭春敏今年包地的地租從400元/畝/年一下子漲到了800元/畝/年,有的地塊甚至漲到900元/畝/年。但相比之下,這個漲幅仍難讓提供流轉土地的農民滿意。與郭春敏流轉土地相隔不過幾百米的同村耕地,智農蔬菜種植專業(yè)合作社去年開出的是價格是1680元/畝/年。

這個價格,對這個從小就種地的農民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在他看來,每畝八九百元的地租,已使土地經營風險大大增加。

“拿地”面積沒上限

能在很短的時間實現(xiàn)流轉上千畝土地,如林蔬菜種植農民專業(yè)合作社李姓“老板”的辦法,一是給農民的地租足夠高;二是不通過政府,而是通過村中有威望的人“管閑事”、“作中介”,直接從農民手里“拿”地。

而去年河北九道食品科技集團有限公司通過其參與并發(fā)起成立的智農蔬菜種植專業(yè)合作社在柏鄉(xiāng)全縣范圍內實現(xiàn)快速流轉7400多畝耕地,用的也是這個策略。

曾任智農蔬菜種植合作社內三村分社負責人的郭振嶺告訴記者,合作社先是在全縣各鄉(xiāng)鎮(zhèn)游說有能力有實力的人出任合作社各分社社長。

而擔任分社社長有兩個條件:出面流轉100畝土地交給合作社經營,同時自己再繳納15萬元入社資金。分社社長作為今后流轉土地的生產組織者,每月可領工資2000元,同時15萬元的入社資金每年還可得到3萬元利息。

而對于流轉農民土地的地租,合作社更“闊氣”地開了1680元/畝/年的高價,遠超1200元/畝/年的當?shù)仄骄鶅r格。

就這樣,去年年中,智農蔬菜種植合作社覆蓋全縣的60多個分社先后掛牌成立。

針對資本下鄉(xiāng)種地的規(guī)模,今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陳錫文接受媒體采訪時就曾專門“提醒”說:“一個企業(yè)租上千畝甚至上萬畝地去種,這個需要慎重了。”

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發(fā)現(xiàn),對于下鄉(xiāng)資本“拿地”,各地并沒有設立規(guī)模上限。

就成安縣北郎堡村50多戶村民的250多畝土地遭“毀約棄耕”一事,中國青年報記者到其歸屬的商城鎮(zhèn)鎮(zhèn)政府了解情況。鎮(zhèn)政府工作人員、也是該村包村干部的潘志剛回答得干脆:從頭到尾對這事不知情。

中國青年報記者在邢臺、邯鄲農村采訪時發(fā)現(xiàn),商城鎮(zhèn)對公司直接從農戶手中流轉大量土地的態(tài)度頗有代表性,各地對此普遍是:不知情、不過問。

“流轉土地是企業(yè)跟農民自己談的,具體情況政府不知道。”對于流轉土地涉及全縣所有鄉(xiāng)鎮(zhèn)的智農合作社出現(xiàn)“毀約棄耕”,中國青年報記者到九道公司進駐的河北柏鄉(xiāng)經濟開發(fā)區(qū)管委會了解有關情況,也得到了同樣的回答。

該管委會工作人員同時表示:由于流轉土地的手續(xù)材料全部由企業(yè)掌握,對于企業(yè)究竟流轉了多少土地,涉及多少農民,目前有多少土地沒有耕種,政府部門完全不了解。

賠錢的是下鄉(xiāng)資本,受傷的是農民、農業(yè)

今年春節(jié)前,柏鄉(xiāng)縣智農合作社開始與其所屬的分社解除合同,退回耕地。

記者在合作社理事長高月安與分社長簽訂的“退社協(xié)議”上看到:鑒于合作社現(xiàn)在的運營情況,已無力承擔2015年的種植,為了不耽誤土地的合理利用,自2015年開春將土地歸還給農民自行耕種。

據(jù)郭振嶺介紹,去年7400畝土地流轉到“智農”后,按照統(tǒng)一要求,在原本種植小麥和玉米的耕地上,開始雇用農民種植蘿卜和菠菜。

對地租1680元/畝/年的土地上種植蘿卜能否掙錢,一直從事農業(yè)勞動的他給出了答案:那肯定不掙錢。

但他同時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在合作社組織的多次培訓上,“穿著西服打著領帶”的培訓老師多次強調:“智農”種植的蘿卜和菠菜會由同屬九道食品科技集團有限公司的河北智和農業(yè)科技有限公司收購。

而在郭振嶺提供的一份智農蔬菜種植合作社印制精美的宣傳單上,中國青年報記者也的確看到“白紙黑字”寫著:“智和農業(yè)的正式投產將擁有124萬畝的果蔬需求量,而柏鄉(xiāng)可生產果蔬僅占總需求量的30%”;“2014年初智和農業(yè)與德國及其他歐盟國家簽署1000萬歐元果蔬制品訂單”;“合作社響應國家惠農政策,注入3000萬元風險金,從而實現(xiàn)農民利潤零風險。”

郭振嶺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這一切讓農民們深信不疑。“甚至有分社長為了讓流轉土地農民放心自己出資提前墊付了每畝每年1680元的地租。”

但是等到種植的蘿卜、菠菜收獲時,情況卻變了。

先是“智農”種植的蘿卜和菠菜,智和農業(yè)并沒有收購。“去年1斤蘿卜就賣兩三毛錢,收獲1斤蘿卜的人工成本都不止這個價兒。”該合作社一位曾經的分社社長介紹說,為此“智農”種植的7000多畝地的蔬菜只組織收獲了一半,另一半則選擇“棄收”。

緊接著從去年11月份開始,分社社長的工資也停發(fā)了。“之前承諾的地租1680元/畝也只答應給1200元/畝。” 郭振嶺感覺難以面對他聯(lián)系流轉土地的農民。更重要的是幾千畝耕地撂荒一季,讓農民們心疼不已。

此時,再沒有人和這些農民提起那1000萬歐元的訂單和3000萬元的風險金。

柏鄉(xiāng)智農蔬菜種植專業(yè)合作社理事長高月安在接受采訪時回應稱:由于經營不善、管理不到位,智農合作社的確將去年流轉的7400畝耕地中的“大約一半”退還給農民。

至于1680元/畝/年的地租只兌現(xiàn)1200元/畝/年,他解釋說,合作社要求解除合同時只租農民土地種植了一季,如果農民接受并及時耕種,雖誤了小麥,但還可以種植其他春季作物,“農民肯定不吃虧”。

對于該合作社農民反映去年種植蔬菜棄收一事,高月安表示:很少,肯定沒有一半那么多。

在石家莊經濟學院從事土地流轉研究的專家看來:隨著目前經濟下行,資金鏈緊張、農產品價格下降,不善稼穡的下鄉(xiāng)資本毀約棄耕也屬無奈之舉。

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如林蔬菜種植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的李姓“老板”反復強調:目前“毀約棄耕”,并不意味著永不涉農,而是等待合適的時機東山再起。而這個時機,她認為就是地租回落到合理價位時。

但她也清楚,這可能是個需要耐心等待的過程。“因為像我之前那樣準備試一試跌跟頭的還大有人在!”就為得到這個認識,她花了100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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